故事发生在年12月中旬的一天,肖明当时在C县宣传部当新闻干事。之所以这一天令他记忆犹新,是因为遇见了截然不同的两位女性。
县委大楼门厅有一盆三米多高的仙人掌,上面挂着块牌子,牌子上面写道:“捐赠给儿童乐园。”但是没有捐赠人的姓名及单位。
肖明觉得这是一条很好的新闻线索,打算与报社联系进行报道。经与县妇联查询得知,捐赠者是县农科所的一位姑娘,名字叫晓琪,年方二十,与这盆花同龄。肖明想深入了解此人的情况,便给县农科所打电话,请晓琪到县委宣传部来一趟接受采访。
次日上午,齐县长领来一位妖里妖气的女人:三十来岁,欣长的身段,挽着发髻,珠宝耳环,高级羊毛衫,外面罩一件翻毛长马甲,黑色绸子裤,脚穿高跟鞋,嘴上涂着口红,手上涂着指甲油。
经过一层大厅时,这位女子注意到了那株巨型仙人掌,因为它太扎眼,任何一位走入大厅的人都会产生条件反射。
“哟!好高好大的一株仙人掌啊!简直是太神奇了!”女子以一种夸张的口吻惊讶道。
齐县长见状脸上堆满了骄傲的笑容。“毛妹啊,我们县这些年发展很快,还有许多事情会让你感到惊奇的,欢迎贵公司来我县投资兴业,共创辉煌啊。”
“那是一定的呀。”毛妹娇嗔地看了县长一眼。
县委大楼一层会客室的门被县长的秘书推开,宾主款步入座攀谈不提。
会客室西侧不远处是县委宣传部的一间宿办室,肖明和回泉两位室友正在工作之余下象棋,一边挪动棋子,一边议论齐县长带来的那位妖艳女子。刚才他俩去水房打开水,目睹了刚才的一幕。
“你看那位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真是与众不同。”肖明调侃道。
“依我看来,好比是孙悟空面前又多了一个妖精。”回泉语声不高,但凡出口往往横生妙趣。
二人正说话间,听见有人敲门。他们赶紧将棋子收起,回泉走过去开门。不开不要紧,一开吓一跳。原来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他与肖明议论的那位女人。
原来毛妹与齐县长寒暄片刻,突然想起来要给一个人打电话,可是会客室内没有电话机,在县长秘书的引导下,毛妹走出会客室,敲响了肖明和回泉的房门。
得知是县长请来的客人,肖明和回泉十分客气,指一指桌上的话机,示意对方尽管打。
“是金处长吗?啊,你好,你好,我是毛妹,毛妹呀!”她拿腔拿调的声音真让肖明受不了。
“哦,金处长在那儿开会呢,你去找?好,我等一下。”毛妹一边拿着话筒等待,一边欣赏着办公桌上玻璃板下面的一幅书法作品。那是回泉的手书,临摹的是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一首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首陆游的词写得真好,真好,真好。”毛妹连连赞叹。她见没人响应,转头问回泉:“这是你抄的吗?真好,真好。陆游是宋人吧?”
“是的,陆游是宋朝人。但这是李商隐的诗,不是陆游的词。”还没等到回泉接话,肖明在一旁纠正道。
“什么?哦。李商隐这女孩子写得真好,真好。”
“李商隐不是女孩子,是个男人。”今天肖明也不知怎么了,认真地像个初中的三好生。
“是吗?”毛妹尴尬地笑着。她下意识地举起话筒听电话线另一端的动静,还好,那边正好恢复了通话,将她的尴尬遮掩了过去。毛妹跟金处长说完话,“咵嗒”一下挂好了话机。临走她一个劲地向肖明和回泉道谢,毕竟她借用了他们的电话。
房门刚刚关闭,肖明和回泉忍不住相互扮了个鬼脸笑起来,但是又不敢音量过大,唯恐让县长这位尊贵的客人听见。
毛妹的听力极佳,尽管肖明和回泉把笑声压得极低,但还是被她隐约听到,脸颊出现少见的羞红。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应该找回自尊与自信,因为一位高挑靓丽的女孩正从她身旁经过,她决不能输给同类。只见毛妹轻咳一声,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对方一下,下意识地将丰满的胸脯再挺高一些,高昂头颅走了过去。她轻轻推开会客室的门,重新走了进去。在关门之前,她不由自主地回首望了望那位依然朝前走的高挑女子,心有不甘地关了门。
高挑女子并未受到毛妹挑衅式的余光的干扰,她走到肖明和回泉的房门前停下来,轻轻地敲了三下。
屋内的两个男人稍显诧异,“莫非觉察到了有人在讥笑她,难道是毛妹折返回来了找我们算账?”肖明心里这么想着,忐忑不安地站起身来开门,回泉也正襟危坐,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
“您是——?”肖明问道。
“我是晓琪。”
“哦,你好,请进,请进。”
原来是仙人掌的捐赠者晓琪。出乎肖明意料的是,眼前这位姑娘长得一米七十的个子,身材苗条,方圆适中的脸蛋儿镶嵌着一对大大的眼睛、端正俏丽的鼻子、柔嫩鲜红的嘴唇,楚楚动人。她穿一件红色棉上衣,脖子上系一条淡黄色的围巾,短烫发,蓝色长裤,高跟鞋。美中不足的是,她坐在肖明和回泉面前说话的时候舌头显得不大灵活,可能是因为接受采访感到心理紧张,但是这一点丝毫无法掩饰她的美。
晓琪介绍说,她今年二十周岁,在县农科所当打字员,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父亲是“流研所”的司机。她回忆说,这棵仙人掌大概是父亲二十年前,也就是晓琪出生那年栽种的。仙人掌长大之后,冬天在家里搁不下,就搬到所里的锅炉房里,后来移到花房中。越长越大,家里人担心养不活,让晓琪想办法处理掉,或者卖掉。有人要出三百元(当时的三百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的价格买下来,晓琪却舍不得卖。她给香山植物所去信,打算捐给那里,却杳无音讯。今年六一儿童节,适逢全县号召捐款建设县儿童乐园,晓琪捐了五毛钱还嫌不过瘾,又打起这株仙人掌的主意,她打算捐出来为儿童乐园筹集一笔款子。开始她有些舍不得,如果这株仙人掌通人性的话,也不愿与琪琪分手。因为这是父亲在晓琪出生那年专门为女儿栽种的,寄托着深沉的父爱,父亲愿女儿像这株仙人掌一样,茁壮成长。
晓琪把心一横,还是决定捐了。
搬运这盆花的那一天,县里专门派来一辆卡车,所里出动一辆奶黄色的铲车,小心翼翼地搬运这株巨型仙人掌。一不小心,一片仙人掌的叶子被路旁的柏树刮掉了,琪琪捡起来,心疼地想哭,但她没有,因为捐给儿童乐园是一件好事,应该笑才对。她回到家里,把那片叶子栽种在一个花盆中,按一按盆里的土,浇上水,她又笑了,几年之后,它又会长起来的。
至于这株仙人掌到底属于什么品种?晓琪也说不清楚,临走前对肖明抱歉地笑一笑。
“能留下您父亲单位的电话号码吗?”肖明问道:“您父亲爱花如命,对这些问题他肯定会知道的。”
“好吧。”晓琪笑着回答:“43***转司机班。”那嗓音听起来很甜很好听。
晓琪走后,肖明拨通了城里报社记者的电话。跑片记者对这一线索很感兴趣,决定明天就赶来采访、拍照。于是肖明又赶紧联系晓琪,告诉她报社记者明天要来采访她,请她明天上午10时务必再辛苦一趟。
第二天,城里的报社记者果然来了,其中的摄影记者老吴是一位善于捕捉猎奇新闻的著名“猎手”。上周六他领着几位动物研究所的专家从南山村牵走了一条七分像狗三分像羊的怪物。据这怪物的女主人讲,这头怪物是她儿子两年前从响岗水库附近拾回家的。当时县水利局在那儿养着四十多只羊和一条看羊狗。人们猜测,大概是这条看羊狗与其中的一只母羊杂交的产物。眼下女主人的儿子死了,水利局又称两年前在那儿没养过羊和狗,一桩无头案就此打住。
两位报社记者对这株罕见的巨型仙人掌赞不绝口,等见到了捐献者的面更感到惊奇。晓琪素颜朝天、相貌出众,令城里来的两位记者一饱眼福。尤其是老吴,只见他指挥晓琪一会儿站这儿,一会儿站那儿,表情要放松、放松,该笑时要笑,摆拍了不少照片。
尽管老吴拍摄的背景总离不开那株巨型仙人掌,但在肖明看来,他拍摄的重点并非仙人掌,而是晓琪。不知怎地,肖明内心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有嫉妒,也有悲凉。他有些懊悔,后悔把晓琪请来接受此次采访。
又过了些日子,听说那位打扮时髦的毛妹并非有能力的投资者,充其量是一个空手套白狼的说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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