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滇西宾川老家那些土壤干燥的山坡上、崖壁上，随处可见一蓬一蓬的仙人掌。仙人掌是一种非常耐旱的植物，生命力不是一般的强大，只要是能扎根的地方都可以存活。

在村子里，有些人家把仙人掌直接栽在院墙上当作防盗设施。田边地角也有仙人掌的身影，它们的作用是防止过路的牲口偷吃田里的庄稼。早些年，农村里缺粮，仙人掌的嫩叶片曾被做成仙人掌粑粑，作为一种充饥的食物。除了人可以吃，家里养的猪也爱吃，猪吃仙人掌就像是在吃一种可口的水果。无论是人吃还是猪吃，首先得除掉仙人掌上那些尖锐的利刺。但也有不怕刺的，我就曾多次见过家里用来犁田的水牛在路上遇见仙人掌的时候，舌头伸出来一卷，一片仙人掌就被掰下来喂进了嘴里。水牛一边走一边嚼，高高昂着头，那是因为我家的水牛知道仙人掌叶片除了鲜嫩多汁还非常滑腻，抬头可以防止食物从嘴里滑落出来。

故乡的仙人掌春天开花，夏天坐果，秋天果实成熟。或许是因为仙人掌的果实味道极其甜美，所以宾川老家人就把仙人掌的果实称之为仙桃。小时候，我曾和村里的小伙伴们说过孙悟空大闹天宫偷吃蟠桃的故事，我一口咬定孙悟空偷吃的蟠桃就是我们宾川故乡的仙桃，大家信以为真，久久引以为豪。

仙人掌在春天开花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幼果，它的花就长在幼果的顶端，花瓣金黄金黄的，薄如轻纱，随风舞动，十分漂亮，但是花期很短，一两天后就会蔫掉。再过十来天，完全干枯的花瓣就会在风雨的催促下整体脱落到地上。原先用来安放花朵的小窝就完全显露出来，时而还会装满一窝清亮的雨水，抬眼望去，仙人掌叶片上擎举着的数量不一的仙桃幼果，仿佛就是一只只翠绿色的小酒杯。看起来虽然可爱，但是却不能伸手触摸，因为除了仙人掌叶片上的利刺外，每颗幼果上都有分布均匀的毛毛刺，扎在手上肉眼都难以看到。有时候，毛毛刺还会随风飘落，只要你路过就会中箭，扎在身上痒痛难耐。所以小时候大人叮嘱我们天气晴朗的时候最好不要往仙人掌林里钻。下雨就不同了，细小的毛毛刺飘不起来。

宾川老家吃仙桃的日子通常是在收割稻谷的时节。大人们在田里忙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回家背一只竹篮，折一些树叶垫在竹篮里，抬上一根三五米长的竹竿夹子，上山夹仙桃去了。夹仙桃的竹竿前端是用刀划成等分的四片，划开的长度大约10厘米，末端用绳子扎紧，以免受力时裂开。每片前部都用刀削尖，然后用两根玉米核呈十字嵌入使之分开。因为有竹竿夹子，夹仙桃的时候，人就可以与长满利刺的仙人掌树拉开一定距离，看准了要摘取的仙桃才把竹竿伸出去，将仙桃喂进夹子里一拧，就夹下来了。

仙桃从山上背回家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父亲把仙桃轻轻地倒进撮箕里，端到沟边把撮箕放进水里不断摇动，这样，仙桃上的毛毛刺就会纷纷脱落下来，被流动的水带走。仙桃要吃得新鲜，最好是当天摘当天吃，如果隔了夜就会有一股馊味。我们从小吃仙桃，对剥仙桃自然是得心应手，先用指甲在仙桃的皮上掐开一条缝，两手捏住往两头稍一用力，一个椭圆形的仙桃果实就从果皮里滑出来了。仙桃吃起来味甜多汁，有一股特别的清香，非常好吃，可是大人们不许我们多吃，说吃多了仙桃里的籽在肚子里不容易消化，所以每次吃仙桃，只准许我们吃七八个。

小时候那会儿，我们经常在山上放牛，仙桃成熟的季节，我们小孩子家往往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没有夹仙桃的竹竿夹子，但我们有办法，找到低矮一点的仙桃树后，我们去折一把树枝，先把仙桃上的毛毛刺用树枝打落，然后直接就在仙人掌叶片把仙桃剥出来吃了。有时候难免也会被刺到，但比起仙桃的美味，被刺的那一点痛就不值一提了。

老家的仙桃虽然是一种秋天的野果，但是在初冬的时候我们也是可以吃到的。在我们老家花坪子脚下有一大片仙人掌林，恐怕足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吧！仙人掌林里有几间茅屋，有一个叫王老倌的人住在茅草屋里。王老倌其人颇有来历，听老一辈人讲，王老倌解放前曾是鹤庆县四角山一带的匪首之一，后来，改恶从善得以苟活。王老倌居住地的仙人掌林可能是位于山窝里比较温暖的缘故吧！初冬时分，山上的仙桃早就没有了，只有王老倌家的仙人掌树上还蹲满了仙桃，这个时候的仙桃更加惹人爱，有的金黄色，有的又是胭脂红，还有的半黄半红。

平日里，我们是不会轻易靠近王老倌家的，因为大人曾叮嘱，不能去王老倌家附近玩。王老倌孤身一人，大约九十度的驼背，养有一匹高大的白马，我们经常在山上看到他戴一顶草帽，牵着白马在山脚下活动。我们等到王老倌放马走远的时候开始行动，迅速从山上跑下来，蹑手蹑脚钻进仙人掌林，用事先准备好的树杈把仙桃勾落下来，放进草帽里端着往小河方向狂奔。可是久走夜路必闯鬼。有一回我们明明看见王老倌放马去了，钻进仙人掌林的时候居然被王老倌撞见。之前我们都是在远处看到过王老倌，近在咫尺的时候才发现其实王老倌已经很老了，须发皆白，加上又是驼背，没有原先想的可怕。那一天，王老倌用他的竹竿夹子费了很大劲亲自给我们夹了一撮箕仙桃吃，还给我们说自己驼背夹仙桃不方便，以后想吃自己动手，夹仙桃的竹竿夹子就放他家台坎上。

后来，我们全家搬到了力角街上。离开了岩涧桥老家，那些吃仙桃的趣事从那以后就成为一种记忆。记得每年的秋天，每逢集日，有些人把仙桃拿来街上摆在树叶铺垫的地摊上卖。一块钱十个，付了钱，蹲下来，把仙桃按在地摊的树叶上剥开，就那样吃了。

（写于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