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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楼

致人民.05.25

我们明明看见的是同一棵大树。

小方搬进了新家，在苏州河畔的一个高档小区里。小区的中心地带是三栋28层高的大平层，小方很喜欢那边的房型，南北通透，主卧有自己的卫生间和衣帽间，但是小方买不起，也没有必要买这么大的房子。小方是一个人住，这是他来上海打工十年后咬咬牙问父母要走了养老钱买下的婚房。小方买下的是小区最靠边上的44号楼室，总高10层，9楼是复式，虽然临近马路有一点吵，但窗外有一棵香樟，刚刚长到三楼那么高，夏天的时候窗外绿茵茵的，还有一股好闻的香气。

小方住在这里第三年的时候，室和室都搬走了，换了两户三口之家搬进来，每天早上都准时开工装修，小方只能在地铁上补觉。因为上班没有精神，他还错失了升职的机会。老板总说他三十五岁没成家，应该更加专注事业。小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恍惚间已经跨过了而立之年。

小方住在这里第四年的时候，那棵香樟树越长越高，从窗户伸出手就可以摸到树冠。小方很喜欢这样的景色，他把面对窗户的餐厅改成了一个小阳台，经常在这里加班，咖啡和香樟的气味在夜晚是绝配。

小方住在这里第五年的时候，香樟树已经超过了四楼了，窗外已经全部被树叶遮挡。小方没法开窗了，因为枝叶会伸进来，但是小方觉得至少夏天很阴凉，可以不用开空调在这里喝下午茶。这一年小方结婚了，女方32岁，两人都有点在意年龄，于是婚后很快就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小方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踏实了。

小方住在这里第六年的一个夏天下午，妻子抱着孩子在小阳台乘凉。孩子也许是穿得太厚了，一直哭闹，妻子便把孩子放进旁边的摇篮，把窗打开透风。因为很久没开过这扇窗，妻子推窗时用了点力。树枝伸了进来，妻子想把枝叶推出去拉起纱窗，结果纱窗年久失修卡住了，枝干也很坚硬。妻子与枝干僵持之下，一只松鼠突然从窗外沿着树枝冲进了小方的家，摇篮里的女儿被松鼠的爪子抓出三道伤痕。

小方的女儿在儿童医学中心发了三个日夜的烧，离开了这个世界。小方与妻子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愧疚，很快就离婚了。小方把小阳台改成了储物室。

小方一直觉得是这棵香樟树害死了他们的女儿，时常在业主群里提议砍倒这棵树。八楼和九楼的业主从来不发声，倒是和每次都态度很坚决地反对，他们告诉小方这棵树挺好的，窗外绿茵茵的夏天很凉快，开了窗就有很好闻的清新的味道飘进来。小方本来想争取和的支持，没想到香樟树长得太高了，这两家的窗外竟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树干，他们也劝慰小方息事宁人。小方问过物业，小区的绿化都是公共资源，要经过业主集体同意才能重新安排。

小方一气之下辞掉了工作，把房子卖了回了老家陪伴年迈的父亲。母亲两年前因为糖尿病截掉了右腿，后来伤口感染去世了。

六年后小方又结婚了，蜜月旅行的时候来到上海看望小方年轻时的朋友。那天晚上小方和朋友聊了很久，也许是人过了四十岁，经历了特别多的事情，小方现在总是很喜欢大笑。他们沿着苏州河走到小方原来的家楼下，那棵香樟树竟然不见了，地上有一个巨大的坑。

小方看见以前住22号的左叔拎着一只活鸡走过来，拉住他问这棵树的事情。左叔看见小方显得很震惊，他说当年小方搬走之后这棵树突然长得飞快，三个月就比楼还高了，物业还申请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树越长越壮，树叶把十楼的天台都覆盖住了，奇怪的藤蔓绕着楼长了一圈又一圈，楼里的人因为晒不到太阳都纷纷搬走。一天早上，的老头突然从窗户飞出来，连根拔起三十多米的香樟树向天边飞去，再也没有回来。那天傍晚上海所有的路灯全部爆了火花，天空中出现了墨绿色的光。

小方听完这段故事若有所思，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把这个坑填上呢？

.05.27

Cactus